2018年09月10日 | Arm吴雄昂对话四位董事长：中国集成电路如何发展壮大

近日，在集微网2018年峰会上，Arm中国董事长吴雄昂作为圆桌论坛主持人，与汇顶科技董事长张帆、韦尔股份董事长虞仁荣、瑞芯微董事长励民及芯原董事长戴伟民一起，从产业界领域探讨了中国集成电路未来的发展趋势。

吴雄昂：请介绍一下过去几年企业发展壮大的关键点？

虞仁荣：聚焦在某一细分市场不断的投入，做到细分市场的龙头。

戴伟民：芯原是设计服务公司，我们有DSP，GPU等各种IP，这些IP有的是并购，有的是自己开发的，但一定要有自己的积累，不断坚持开发，所以我们的商业模式很难被复制。但我们坚决不做产品，只会做设计服务，以及基于IP的平台服务。同样的，不能把目光只盯在国内市场，目前我们有70%的销售额来自国外。

励民：作为福建本土企业，我们和国内和国际的其他集成电路企业走的路线跟传统不一样，我们创业时候共有十二个人，一百万人民币，在头脑不对的时候进入集成电路业，如果让我现在重新选择，我绝对不做这个行业。瑞芯微总共分成四个阶段发展，第一个阶段是给步步高集团开发产品，第二阶段是做MP3、MP4处理器，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国际化了，服务包括三星、飞利浦、艾利和等国际品牌客户。第三个阶段是购买了Cortex-A8 IP，和苹果先后买的，之后瑞芯微和微软合作XP平板，2009年又推出安卓1.0平板，我们找了微软做XP，2009年我们做了世界第一款Android 1.0平板，第四个阶段是为了公司的市场更长远，所以2016年底开始转型，进入智能硬件领域，这也是公司的第二次创业。

张帆：励民说他要重新选择的话就不选芯片行业，意味着芯片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如果我们一个芯片从概念到有收益，顺利的话也要五六年。这几年的时间有技术的不确定性，有客户需求、市场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在自我创新时，在无人区探索时，实际上是自己走夜路，会感到心惊肉跳。最近两年我们有过非常深切的体会，因为我们过去这么多年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做屏下指纹，去年9月份很多厂商对这项技术的未来不确定性也很关注。这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这个技术是不是能够走得通，是不是能够做出来，有很好用户体验的产品也是不确定的，因为没有人能够走通，或者过去没有人能够做到。所以从市场的不确定性和技术不确定性这两个环节都是非常难的。如果说我们一定要走通这两条路的话，那么就必须忍受艰苦或磨难甚至是做好牺牲的准备。“说”是很容易，“做”会更难。我愿意和在座的一起，和整个产业链包括和投资机构一起做长期艰苦的努力，能够为这个产业的进步做出一点贡献，能够为全球的消费者带来更多更美好的体验。

吴雄昂：我听了各位老总讲的有一个非常大的共同点，这个行业是非常辛苦的，更重要的是需要长时间努力的行业，周期非常长。此前从投资角度来讲这个行业是不太被投资人看好的，风险投资人并不是特别热衷，也是因为行业的本质如此。但现如今整个行业发展非常快，从Arm角度讲合作伙伴的出货量成长了一百多倍，但行业产值成长的速度没有这么快，也就是说整个行业从产值和利润率上讲有一些瓶颈，未来的发展瓶颈是什么？资本市场在里面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请各位分享一下。

虞仁荣：我们去年刚刚上市，我们做的产品跟他们不太一样，我们做模拟的，我们还是聚焦在生命周期特别长的产品上。我们可以挖到世界上比较牛的人才，不断的进行投入，持续不断的一个一个品类的做下去，不存在不确定性，就是技术上跟国外的差距能够缩短。所以我们在美国、日本、大量的进行技术的投入，这一块其实跟国外的差距还是比较大。设计上的差距基本上拉近，但工艺上的差距还是比较大。资本对我们最大的作用就是并购，就像前段时间我们一上市就做OV的并购，毕竟美国已经积累了这么长年头的技术，结合中国的市场，我们市场的能力，定义的能力，摄像头也是一个特别生命周期长的东西，资本对我们这上面还是有很大的帮助，没有资本的配合的话，其实做收购的工作也是相当困难的。

励民：现在资本很多，但是锦上添花比雪中送炭的多很多，一方面我当然同意创新，现在很多海龟回来，当我们不能买公司和IP的时候，这些人回来我们是需要，但是往往技术人员不太会做商业，回来开餐馆都会开砸了。还有一个问题是有一些从公司离职去创业，现在是这样的情况，当然每一个都要有指标，但是要看看大家是不是有技术的实力或者看看IP的来源是什么，所以我们要特别重视知识产权的保护。当我们人的工资很高，知识产权不能保护，人家就不愿意来，就像中美摩擦有很大的焦点就是知识产权保护很大的问题。我们不能鼓励短期的创新，这样就会越来越打价格战，如果人才不集中起来，而且知识产权不保护，人家也不会来，这样的话也会影响产业。

我们公司是2017年底引进了资本，前面就靠一百万人民币一直滚，到2017年底，中途也没有什么银行贷款。我认为是不对的，这一轮IPO去年被否掉了，我自己在反思，第一个太保守了，第二个没有利用金融的力量，让两方面都不开心，第一让资本不开心，所以被拒了。第二员工也不开心，还是要做一些创新型比较有深度的事情，这时候需要资本的助力。我觉得，我们业内没有一家敢说自己真正做得比较深的。我这次调查过电阻电路产业，调查结果显示，所有的产业，连电阻电路都是低端的，所以，应该要用资本进行并购。到目前为止，中国半导体业就两个字“规模”。

张帆：我介绍一个案例，这个案例对我们产业来讲都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联发科投资我们的时候，当时一股的价格是一块多元人民币，上市以后它大概的回报大概是600多亿，这个是从联发科的角度来讲它的投资和回报。从我们的角度来讲，在2010年作芯片的时候还是一家不为人知的公司，有了联发科的投入帮助我们进入到手机领域才有了后面顺利的发展。如果说要总结的话，我们自己当时没有和他们谈价钱，当时也有很多其他的投资机构来找我们，有一些其实出的价钱还比他们出的高。但最后我们为什么选择了一个投资价格最低的投资者呢？因为我们需要得不仅仅是资金，更希望思考投资机构带给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从这个领域来讲，当时我们的想法是第一，它是理解这个产业特征的投资机构，如果它不理解这个产业的投资规律的话，也许它半年或者是一年以后，就会向我们要回报了。我在两个月以前就遇见一位朋友，他说他的投资者半年之后就问他赚钱了没有，我想做IC设计肯定不是很短时间就能够见效的，所以我们希望找到一位和我们有一致战略认同的投资者。这个是从我们来讲，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大家有长期的共同的战略目标，对产业有一致规律的话这样的合作有可能会成功。

第二个，是今年我的一个亲身案例，我看到一个公司最近两年中融了可能有三轮，它的股东大概有20多家，我问他一个问题，我说如果你有这么多股东的话，当你要做决定的时候，你是不是说需要和他们每一位都要进行沟通，这样的话，做决策的效率就会降低，你要找到更多钱或者是找到更多的股东还是投资的时候要从战略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另外一个是，刚才戴总也讲了，在美国如果没有好的IP是融不到钱，在中国因为钱特别多，就是有一些公司可能有不干净的IP，或者是身上可能还有官司，它依然能拿到融资，这个也是一个很奇葩的现象。但是从资金的角度来讲，可能希望寻求的是最快速的回报。这样一个恶性循环会导致今后没有人去创新，所以尊重知识产权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机构在投资的时候必须要看到真正的投资价值是什么。

最后一点，我想说，现在中国的半导体投资的热度非常高，所有的价格都非常的高，以我们自己亲身的经历来看，在开始拿到这么多融资或者是价格太高，可能会公司未来的发展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吴雄昂：伴随着美国的心里发，现在的政治环境跟过去又产生一个新的变化，作为中国上市公司，在新的环境下并购将来的发展和挑战在什么地方？

虞仁荣：并购美国公司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像其他地方，比如以色列应该还有机会，欧洲并购大的公司机会可能比较少，但并购一些创新公司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半导体在美国的技术人才还是最多，我们只能不断扩大，还有日本做工艺的人更多一点，我们要不断加大跟美国、日本、欧盟的沟通，因为只有技术能够达到国外的水平，才有可能具备冲击世界第一的机会。说白了我们光有市场，如果技术没达标，客户也不会用你的，也不可能做出好的产品，所以我们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不断通过资本加大技术的投入。

吴雄昂：并购的困难是什么？

戴伟民：现在就比较困难，并购关键要能搞得定，另外一个方面，也要能够发展，很多IP是自己做的，不是美国做，美国的大公司从定义开始，但贴牌还是美国的大公司。如果你有一个很强的IP的时候，地位就不一样了，现在我们一定要和其他公司合作。前一段时间我们压力很大，这也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如果我们没有产出，怎么能复制出来，IP保护很重要，否则没有办法继续投入IP，没有IP的话，我们的人力成本并没有优势，所以希望国家重视IP，美国、日本都是这样过来，有了IP以后才保护IP，这都有过程，目前应该说进步了很多。

吴雄昂：如何成为全球化大公司，在下个阶段跨越的时候，个人公司和产业上制约发展的挑战是什么？

励民：重新看我们原来的布局和战略，要重新看什么是我们的跑道。我现在也是在重新找跑道的过程，一定要有足够大的跑道，我们公司内部把芯片分成两类，一类叫做阳片，每年都会有它的变化，它在引导世界的变化，一类叫阴片，它像水一样流，阴的要求比较麻烦，我们阴阳结合，干他个三五年，前面有讲了。第二个我不同意AI一词是泡沫，我们最近真正做了一些AI的工作，就是细节的工作。实际上AI如果应用场景大家要把它细化，大有前途。

最大的资源两个，第一个人，人是核心问题，我们这个产业没有人是做不了，比如说韩国一家公司想跟我们合作，他要我们派30个人过去，联发科在那边，他们说有一百多人，高通在那边两百多人，没有办法，人是第一位。我们这个行业也是这个特征。第二个，就是很怕过热。我们中国人民最怕人来疯，一疯了就集体打鸡血。我很怕大家集体运动的时候很恐怖。其他就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

张帆：一个是知识产权，法律的保护环境，没有这个环境不可能有健康创新的企业出来。第二个我很同意励总的意见，人才。这里面除了解决技术不确定性的，技术专家以外，还需要有企业家精神，它是解决未来市场不确定性的人才，从人才核心来讲是两类人才。第三个是资金。第四个，从吸引人才和资金角度来讲，有一个很大的考量就是税收的问题，怎么样能够给企业家精神或者是人才创造一个对未来长期持续的预期，在这个实践过程中，最怕中间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化。稳定、长时间的预期是非常重要的。刚才我讲过联发科投我们是赚钱的，另外一家公司投我们是亏的，确实有起起伏伏，但需要耐心，多长时间赚多少，这取决于长期艰苦努力，水到渠成。

虞仁荣：要我重新选择一次还是选择半导体，我这个人不算太聪明，因为半导体这个玩意是一个特别持续的过程，本人也耐得住，只要孜孜不倦地搞三十年，再搞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不断的投入技术，不断的投入耕种这个市场，就会有伟大的公司出现。我们互联网都有美国对标的公司，手机也有跟美国对标的公司，芯片一定也会有对标的公司。我觉得市场在中国，中国需求这么大，只要我们不断的耕耘，十年二十年之后，肯定会出现几千亿美金市值的公司，这个是坚定不移地相信。这需要中国公司和用户给我们更多的机会，当然我们也要做好我们的产品。

戴伟民：从八年前我们开始策划松山湖·中国IC创新高峰论坛时，我们每年推介8到10款芯片，根据统计，92%都达到了量产。这种模式很重要，就是要联合市场上的系统公司进行对接。去年我们又在青城山做了中国IC生态高峰论坛，专注于汽车电子等系统级应用。我们大家还是要合作，中国这个事情不能改变，开会的目的就是要大家多交流，多合作，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尽管碰到了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我们市场在，而且进口了大部分集成电路，所以不存在市场过剩问题，只要有投入，实现进口替代的话，是可行的。

吴雄昂：请大家展望一下未来，不管是人工智能还是芯片等技术上的，或者产业合作等方面，有什么机会和未来？

励民：我是刚刚从韩国飞回中国，我去了三星半导体，我们2001年刚刚开始做IC的时候，我们没有设计IC，是三星帮我们设计的IC。这十几年，第一次又回到三星半导体去参观，我想起三星那个时候说他们要努力做到世界前五，而现在他们已经是世界第一了。我觉得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应该就要顶天立地。什么叫做顶天立地，第一个顶天是要敢，勇于突破。第二个是认认真真给制造业解决问题。另外，如果政府个人所得税再降一点，让我们这些企业能搞员工宿舍，中国半导体产业就会起来。我们跟制造业联系比较多，中国制造现在很辛苦，比我们IC业还要辛苦，政府关键时刻要救他们。

张帆：未来，我们还是很有信心，不管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汽车产业，未来的自动驾驶、电动汽车、IoT产业、手机等，我们永远不需要担心未来没有机会，我们要相信未来一定会有千亿级中国IC设计公司成立。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忘掉干扰，踏踏实实地以客户为中心，想尽办法努力为他们创造独特的价值，为产业作出贡献。只要我们保持这颗纯洁的心，未来就应该是美好的。

戴伟民：目前中国这么多工厂在建，未来我们一定会有制造红利，谁有办法填工厂的产能，谁就可以享受政府和投资的红利。谈道AI的话，AI怎么落地？包括智慧汽车、智慧城市方面我们有很大优势，但是一定芯片落地，而不是一些算法就可以的。

虞仁荣：我对未来充满信心，特别是像AI、5G等领域的增长会很快，对半导体行业来讲是肯定会有大大的发展，但我觉得中国的产业发展，比如手机和互联网，其实政府少介入一点有可能更好，政府老介入的话，像手机最早政府介入，手机就死气沉沉，一不介入，就蓬勃发展，互联网也是一样，市场就应该让市场去做，政府少介入有可能更好。

吴雄昂：从Arm来看我们也很有信心，我们将来整个环境都会数字化，每个人都需要几十个智能化、智慧化的设备，没有芯片是不行的，所以今后几年成长非常大，将来可能是上万亿的规模。我们只要产业链能够保持持续的投入，做强做大，这个上万亿的规模，中国至少应该占三分之一的市场。按照Arm来看，中国现在只占到全世界的10%到12%，从全球市场份额上来看我们应该占到三分之一左右，所以将来的发展空间是非常巨大的。